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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耿仲琳、田瑞昌关于李商隐诗歌艺术的研究

来源: 网络 发表日期:2020年07月18日

耿仲琳、田瑞昌




李商隐是中国文学史上有艺术独创性的伟大诗人和大骈文家,其诗歌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他与杜牧齐名称“小李杜”,与温庭筠齐名称“温李”,与李白、李贺并称唐诗“三李”。李商隐的诗作托物寓情、借古论今、构思巧妙、情致曲婉,富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其“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等名句脍炙人口。
  斯人虽已远逝,但其广为流传的作品却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研究者的目光,在众多的研究者中有这样两位执著的探寻者,一位是82岁高龄的原中央档案馆资深研究员耿仲琳教授,他自青年时期就热爱李贺、李商隐的诗歌。春交秋替,暑往寒来,在长达数十载的光阴中用探寻的视角以愚者千虑一得之学风,解读李贺、李商隐难解诗80余首,出版了《李贺歌诗愚解稿》,《李贺、李商隐诗歌愚解稿》也即将出版。另一位是今年72岁的成都军区空军原副政委、诗人田瑞昌将军,由于对李商隐诗歌的偏爱,且研究观点与耿仲琳相近,在长期的交流与沟通中二人友情日笃,在对李商隐的诗文研究上视角独特、观点常新,其著述为人们了解李商隐的诗歌创作成就,发掘民族文化遗产起到了积极促进的作用。
  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学术界、诗人,对李商隐诗歌的题材和体裁进行了全方位的探索,并时有新的论点见诸报刊,或由出版社出版。就笔者个人的阅读而言就有刘开扬的《关于李商隐的爱情诗》《关于李商隐的政治诗》,马茂元的《李商隐和他的政治诗——玉溪诗论之一》、陈贻焮的《谈李商隐的咏史诗和体物诗》、陈伯海的《略论李商隐的政治诗》、韩理洲的《李商隐的咏史诗》、陈伯海的《李商隐和晚唐咏史刺政诗》、杨柳的《李商隐咏女冠诗初探》、张明非的《李商隐的政治诗》、钟来因的《唐代道教与李商隐的爱情诗》《李商隐玉阳山恋爱诗解》、王蒙的《对李商隐及其诗作的一些理解》、刘学锴的《李商隐的托物寓怀诗及其对古代咏物诗的影响》《李商隐咏史诗的主要特征及其对古代咏史诗的发展》、苏涵的《一个弱者的爱情世界》等,呈现出百花竞放的格局,耿、田再添花朵,甚可喜焉!                              ——编   者
      
  絮《锦瑟》和《井泥》
  □耿仲琳
  “《义山集三卷》,犹是宋本相传旧次,始之以《锦瑟》终之以《井泥》。”(《辑评》朱笔批)这个“旧次”重要极了。从现行《全唐诗》李商隐诗目还能看出这个“旧次”。有人说这是“出于后人掇拾,非自定”(何焯),不可信。“程湘衡谓此(《锦瑟》)义山自题其诗以开集首者”,可信而不可疑也!这两首诗迄今末解明。古今各注家都不知道它与李贺有关联。我大胆放言:这个“旧次”是李商隐自定,这是概括他为诗的宗旨——师法李贺;这是他精心地给我们留下解读他的难懂诗的钥匙。
  《锦瑟》,大家纷议,争论不休。但谁都未究明它与李贺有关。我在释李贺《许公子郑姬歌》时曾许下愿:“待絮”  (见拙著《李贺、李商隐歌诗愚解稿》百花文艺出版杜),现在就来“还愿”。
  “锦瑟无端五十弦”是照应李贺的:“清弦五十为君弹”  (《许公子郑姬歌》)。“五十弦”和“弦五十”不是偶然的巧合。“无端“像似问为什么李贺搬出“五十弦”?实际上是李商隐点破了李贺搬出当时绝迹的素女的五十弦的悲瑟来弹是寓有深义的。“清弦“又可解成悲壮至极的曲调。研究者可参阅愚解李贺句“清琴醉眼泪泓泓”时说到“清角”的典故,它的悲有“玄云起,大风至,大雨随之;裂帷幕,堕廊瓦,坐者散走”的效果。这里还应联想到李贺《李凭箜篌引》,那里虽弹的是“二十三丝”,但也是“清角”之悲,是“江娥啼竹素女愁”;“昆山玉碎”、“石破天惊”、“动紫皇”的。《李贺集》以之开卷,以《出城别张又新酬李汉》压卷,愚猜想有和商隐以《锦瑟》开卷,以《井泥》压卷,同义。商隐则是效仿李贺。(见拙著《李贺歌诗愚解稿》(以下略称《拙稿》)第65页)。如果“锦瑟”喻李贺兼喻李商隐的诗的话,那就是他们为腐朽的君主制敲丧钟、唱挽歌。
  “一弦一柱思华年”,是说李商隐从小就笃爱李贺,一首诗一首诗地笃学。愚惊奇地发现古今大学者、大注家不解的贺诗,李商隐早经洞解。李商隐最是李贺的知音人。
  “庄生晓梦迷蝴蝶”,这是盛赞李贺《恼公》,点出这首诗的“眼”或解诗的钥匙在“旧树迷新蝶”一句(请参看《拙稿》第25页)。这两个“迷”字可证我不是穿凿地把他俩拉扯到一起也。
  “望帝春心托杜鹃”,元好问评:“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翁方纲曰:“……遗山(元好问)叙此二句,以杜鹃之托说在前而以华年之怨收在后,大旨了然矣,何庸复觅郑笺乎?”(《石洲诗话》)他俩都近乎断定“望帝”句是《锦瑟》、也可推而广之是李商隐所有的诗也就是《义山集》的笺注或是总评,这是很有见地的。我很赞同。大胆地补充两句:1、“春心”必当解作“企盼政治之春的到来”。这个“春心”在李贺《昌谷诗》、李商隐《燕台诗四首之一》是完全雷同的。2、这句也是商隐对李贺歌诗的笺注总评。
  窃又以为“五十弦”“望帝”句,又可视为李商隐对李贺《蜀国弦》的读后感。不避牵强,赘絮如下。
  “蜀国弦”——可绎为“望帝五十弦”,或“杜鹃啼血。”
  “枫香晚花静,锦水南山影。惊石坠猿哀,竹云愁半岭。凉月生秋浦,玉沙粼粼光。谁家红泪客,不忍过瞿塘。”
  这不是很像一幅“杜鹃啼血猿哀鸣”的画卷吗?按古典“哀”、“坠”之“猿”是肝肠碎断的呀!这是秋景,“悲哉,秋之为气也!”(宋玉)这是政治的秋天。“谁家红泪客,不忍过瞿塘”就是“望帝”,就是“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博物志》:“南海外有鱼交人,水居为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成珠。”
  《礼斗威仪》:“德至渊泉,则江海出明珠。”
  这些注皆可通。
  须补充的:李贺的《洛姝真珠》、“闲取真珠掷龙堂”,这里的“真珠”都暗喻为李贺之歌诗,此点,李商隐是知道的(参见拙著《李贺、李商隐歌诗愚解稿》)。
  所以这句诗的旨趣是说李贺的歌诗(“月明珠”)都含着眼泪。当然,商隐的诗又何常不是充满着泪水呢?
  “蓝田日暖玉生烟”。
  愚认定,有必要在这句诗下面不避“穿凿”“附会”“冗繁”而大加“抄袭”。
  “《朱注》长安志:‘蓝田山在长安县东南三十里,其山产玉,亦名玉山。’程注《吴女紫玉传》,王梳妆,忽见玉,惊愕悲喜,问曰:‘尔缘何生?’玉跪而言曰:‘昔诸生韩重来求玉,大王不许。玉名毁义绝,自致身亡。重以远还,闻玉已死,故来牲币诣冢吊唁。感其笃终,辄与相见,因以珠遗之。不为发冢,愿勿推治。’夫人闻之,出而抱之,玉如烟然。”“《冯注》《困学记闻》:‘司空表圣云:戴容州叔伦谓诗家之景,为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义山句本此。”皆可参考。
  刘学锴、余恕诚《按》:“‘沧海’句写瑟声之清寥悲苦,……《新唐书·狄仁杰传》黜陡使阎立本召讯,异其才,谢曰:‘仲尼称观过知仁,君可谓沧海遗珠矣。’此句正含沧海遗珠之意。”不可偏废。
  愚认为似可补充说,此句与李贺《老夫采玉歌》有联系。
  “采玉采玉须水碧,琢作步摇徒好色。老夫饥寒龙为愁,蓝溪水气无清白。夜雨冈头食蓁子,杜鹃口血老夫泪。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斜山柏风雨如啸,泉脚挂绳青袅袅。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悬肠草。”
  李贺这首歌是从韦应物《采玉行》化来:
  “官府征白丁,言采蓝溪玉。绝岭夜无人,深榛雨中宿。独夫饷粮还,哀哀舍南哭。”
  这二首歌行相较,李贺的感染力明显地高于韦应物,其原因是李贺长于“形象思维”的手法。
  万文武先生对此有一篇很好的赏析文字。
  钱钟书《谈艺录补订》有长文专论《锦瑟》,也曾言及此一作诗之法;“此即十八世纪以还,法国德国心理学常语所谓‘形象思维’”。长吉生于8世纪初,已谙此道。更早的《诗经》也不乏先例,可知这个诀窍乃是我国诗歌的优良传统,在李贺这里只是自觉运用并发展了这一传统罢了!
  这样,我们又可增加一解曰:“蓝田日暖玉生烟”为赞李贺的《老夫采玉歌》像太阳般温暖着贫苦的玉工的心而升华为玉生烟般可望而不可即的华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是追忆李贺,追忆自己华年笃学李贺而又痴又迷的情状,而“惘然若失”矣!
  查《辞海》:“惘”,“失志貌”。“惘惘”,《楚辞·九章·悲回风》:“超惘惘而遂行。”注:“失心徨遽而直逝也。”
  愚以为商隐的“惘然”,正解可作“惘惘”,即是哀李贺之英年早逝。
  (李商隐《井泥四十韵》见附):愚以为各家注释都忽略了它和李贺的联系。李贺《句》“日睹井中泥,上出作埃尘。”(《全唐诗》第4442页)这可能是李贺预设的一首诗的主题;李商隐沿此尽情的予以发挥,完成了李贺的夙愿。其思想是一致的,皆说世界是物质的,泉下是“井泥”,终归成“埃尘”。没有“神”,李商隐也不相信有“秉钧者”,即“东皇”、“太乙”、“上帝”之属。“我欲秉钧者,朅来与我偕”,来不了,因为没有,所以“朅来”。然则,“悒悒夜将半,但歌井中泥。”再等也来不了。
  这是彻底的无神论的思想。李贺无疑是彻底的无神论,李商隐这个《四十韵》说明他也是彻底的无神论。然而李商隐说李贺是“仙”“佛”;在《小传》中还说李贺上天当差去了:“(天)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这些话又当如何解释呢?我们暂且留着这个问号吧!
  附:井泥四十韵
  皇都依仁里,西北有高斋。昨日主人氏,治井堂西陲。工人三五辈,辇出土与泥。到水不数尺,积共庭树齐。他日井甃毕,用土益作堤。曲随林掩映,缭以池周廻。下去冥寞穴,上承雨露滋。寄辞别地脉,因言谢泉扉。升腾不自意,畴昔忽已乖。伊余掉行鞅,行行来自西。一日下马到,此时芳草萋。四面多好树,旦暮云霞姿。晚落花满池,幽鸟呜何枝?萝幄既已荐,山尊亦可开。待得孤月上,如与佳人来。因之感物理,恻怆平生怀。
  茫茫此群品,不定轮与蹄。喜得舜可禅,不以瞽瞍疑。禹竟代舜立,其父吁咈哉。嬴氏并六合,所来因不韦。汉祖把左契,自言一布衣。当途佩国玺,本乃黄门摧。长戟乱中原,何妨起戎氐。
  不独帝王尔,臣下亦如斯。伊尹佐兴王,不藉汉父资。磻溪老钓叟,坐为周之师。屠狗与贩缯,突起定倾危。长沙启封土,岂是出程姬?帝问主人翁,有自卖珠儿。武昌昔男子,老苦为人妻。蜀王有遗魄,今在林中啼。淮南鸡舐药,翻向云中飞。
  大钧运群有,难以一理推。顾于冥冥内,为问秉者谁?我恐更万世,此事愈云为。
  猛虎与双翅,更以角副之。凤凰不五色,联翼上鸡棲。我欲秉钧者,朅来与我偕。浮云不相顾,寥氵穴谁为梯?悒怏夜参半,但歌井中泥。
     
  絮《碧城》
  □耿仲琳
  众家纷纷议《碧城》,我也手痒,信笔写来。
  先看《碧城》三首之“其一”。
  “碧城十二曲阑干”。人云是道观,我不信,清净之区能有十二曲阑干?我说此诗类仙游,并且是赞李贺的。商隐曾给贺作小传,说贺上天当了书记,成了神,这句就是告诉我们李贺现住在碧城(天上)。
  “犀辟尘埃玉辟寒”。“犀”、“玉”都指的是李贺。“玉”上文已议就不重复解释了。“犀”,是“灵犀”,也可译作“犀利”,那是李贺《春坊正字剑子歌》化出来的,把“犀”比作李贺很合适。说他生活很安适(没有“尘埃”也没有“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鹤”是李贺的夫人,她是先于李贺而上天的。李贺“犬书曾去洛,鹤病悔游秦。”(《始为奉礼忆昌谷山居》)商隐应推知贺妻当时正在岳家洛阳养病,后来先贺而亡故。现在李商隐把她调到李贺身边并给她安排了工作,让她给李贺保管文稿。你看多可乐!
  “女床无树不栖鸾”。我看这句是劝贺与妻(鹤)长相厮守,因为女墙无树,无枝可栖,所以不栖“鸾”(李贺)。不能解成有很多树,有很多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坐看。”这是附和李贺《梦天》笔法,在天上望去“星”“沉”入“海底”却像在“窗口”,“雨过河源”近如隔坐,因为“黄河之水天上来……”这本是李白说的嘛!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精盘”。这句诗有双义。  (一)是预言李贺(“晓珠”即“太阳”)和妻(“水精盘”即“月亮”)长相随也!(二)这句诗可解为:“李贺,你是无君无神论者,你不要误会,我李商隐让你上天,不是要改变你的世界观。你看那个自以为是太阳的劳什子能‘明’和‘定’吗?那个‘水精盘’不是碎了吗?所以,你的世界观是动摇不了的!”
  说到这里,又须放一狂话:李商隐并不信上苍有帝。你如细细品味《李长吉·小传》的《呜呼!》以后的文字那一连串的设问,明镜般道出他是明知子虚,但却渲染出李贺上天的这一神话。从“帝独重之”一句,我们能不明白帝就是李商隐吗?
  “其二”“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你李贺(“百劳”)虽然不认识我李商隐这个“对月郎”,但我已为你倾倒。这种感情如同你的妙句“鱼生玉藕下,人在石莲中”(李贺《恼公》)一样可怜。而你这句诗的正解是你正在祖国的艺海中遨游,正当华年,正须唱出更美的诗文的时候,怎可撒手人寰呢?
  所以我要推荐你为紫皇的书记,让你创造出更多更美的文字。
  “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我虽然叫你当神仙可绝不是叫你放弃无神论,和这班神仙中人同流合污。当然,萧史善吹箫,能如凤鸣,可以学也;洪崖炼丹骗人,你不搭理他也就算了。
  “紫风放娇衔楚佩”像《洛姝真珠》那样,“高楼唱月敲悬珰”。“佩”和“珰”同义,要奏出悦耳的声音:“兰风桂露洒幽翠”,这个“翠”等于无君论。
  “赤鳞狂舞拨湘弦”。你的歌诗都像刘邦(赤帝子)歌  《大风》,又像“湘灵敲瑟”。这里又暗示商隐懂得,在李贺看来,刘邦与荆轲同等;而“拨湘弦”有盛赞贺句“幽愁秋气上青枫,凉夜波间吟古龙”(李贺《湘妃》)之奥妙,有冲破“凉夜”的气势雄伟的声音;——而“上青枫”即喻冲天,又喻巨变(“枫”着“秋气”(霜)后,由青变红,换了一个世界)。“紫凤”喻李贺是“凤”,加个“紫”喻他此刻是在天上。
  “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这是对桂冠诗人俗流的警告,那班“市南曲陌无秋凉,楚腰卫鬓四时芳。玉喉窱窱排空光,牵云曳雪留陆郎”(李贺《洛姝真珠》)的一流诗人,你们可知道:“踏踏马蹄谁见过,眼看北斗直天河(北斗直了,和天河沙星混合了,喻皇帝(刘彻)死了,《汉武故事》说还能骑马回茂陵幸宫人,那是胡吹,没人看见的虚妄之说)”西风罗幕生翠波,铅华笑妾颦青娥。为君起唱长相思(即是续李白的“长相思、在长安……”但强烈得多了。)“簾外严霜皆倒飞。明星烂烂东方陲,红霞稍出东南涯(喻天亮了,驱走了黑夜),陆郎去矣乘斑骓(皇帝老儿不存在了)。(李贺《夜坐吟》)
  “鄂君帐望舟中夜”这是“龙阳恨有余”(李贺《钓鱼诗》)的复写。典出《战国策》:“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龙阳君得十余鱼而涕下……四海之内,美人亦多矣……”恕不具录,总之是龙阳君怕被遗弃。现在帝制崩,皇上老儿已不存在,“鄂君”(“龙阳君”)也不必“怅”(“嫉”“吃醋”)了,只能“绣被焚香独自眠”吧。这也正是那班“俗流”诗人的前途。
  “七夕来时先有期,洞房簾箔至今垂。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检与神方教驻景,收将凤纸写相思。武帝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
  这首可从后解起,先说后两句。李贺《上云乐》是咒刘彻的,但鲜为人解,鲜有知音;李商隐说只要参阅《汉武故事》,就可洞然而解了。详见拙著《李贺歌诗愚解稿》218页《议上云乐》。
  还有李贺《瑶华乐》难解。怎么解,也是只要读通《汉武故事》,就迎刃而解了!
  更为深刻的是李贺《章和二年中》。李贺为什么专门暴露章帝呢?那是因为他是《白虎通义》(三纲五常)的倡导者,其吹鼓手则是班固。《白虎通义》《汉武故事》皆为班固撰。请参阅拙著《李贺歌诗愚解稿》五七页。
  第五、六句。贺《上云乐》结句有“八月一日君前舞”,人皆不知所云,愚曾援韦应物《汉武帝杂歌三首》之“八月一日仙人方”句解之,是《汉武故事》所谓王母授刘彻长生药。这与李商隐破解的“捡与神方教驻景”是一致的。“收将凤纸写相思”,是《汉武故事》妄说刘彻与王母中间有青鸟传情。这也是“时时汉武帝、书报桃花春”(李贺《仙人》)的复写。
  第一至第四句,是概括说《汉武故事》纯属虚枉。“洞房簾箔至今垂”,就是宣告事属乌有。第三句谓可望而不可即;第四句如同“竹篮打水一场空”。通俗易懂、前提是须读通《汉武故事》,这里不能一一絮叨了。所应指出的是——这也是李贺《神仙曲》的复写。“春罗书字邀王母,共宴红楼最深处。鹤羽冲风过海深,不如却使青龙去。犹疑王母不相许,垂雾妖鬟更转语”。还应参考李贺《昆仑使者》;“昆仑使者无消真,茂陵烟树生愁色。金盘玉露自淋漓,元气茫茫收不得。”这都是纯属子虚乌有。
  可知,《碧城》是为缅怀李贺而作的。
     
  浅析耿仲琳对李商隐诗歌的解读
  □田瑞昌
  耿仲琳先生称历代大学问家未解通李商隐的诗。那么,除苏东坡外,我们看看纪晓岚、梁启超、钱钟书又如何?纪曰:“前六句托为隐语猝不可解,然末二句道明本旨,意亦止是,非真有深味可寻也。”他根本没看明白,高傲不到哪里去!虽他说是“感旧怀人之作”,否了“悼亡论”,但亦并未指怀何人。钱钟书的贡献在于对比欧洲心理学模式,认为,“形象思维”之文学创作方法,以李诗论,早在唐代就实践发展着。但仅此而已,并没超出“悲情”说,认为“自伤身世之说,较为切实合理”。不过梁启超有令人佩服之处,不是不懂装懂。他说:“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他虽弄不明商隐诗的主旨,却能从美学角度加以阐释,也让人大开一眼。他说:“但我觉得他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到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我们若还承认美的价值,对此种文字,便不容轻轻抹煞。”(《中国韵文所表现的情感》)
  那么,耿仲琳的考证评注究竟如何与众不同呢?让我们对《絮〈锦瑟〉和〈井泥〉》按节作一考证。
  第一节,是说《义山集三卷》开卷之首《锦瑟》,为“宋本相传旧次”。耿称:“这个‘旧次’太重要了。”因“旧次”可知“是李商隐自定”。是否如此,关乎着对《义山集》包括《锦瑟》能否正确解读。有人怀疑,细考不说。但仅从耿揭示出二李诗的反皇权思想,事凿理顺,亦可证明“自定”不误。
  在这节里,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即耿说:“这两首诗迄今未解明”,是因为“古今各注家都不知道它与李贺有关联”。这无疑是关节点。我要补充的是:从更宏观层面看,这可能与自宋以来儒学被推崇为为封建统治服务的惟一官学有关,士与仕们几乎都被“愚忠” 化了,因而没有我们今人这样的视野与思考。耿说:“‘旧次’是李商隐自定,这是概括他为诗的宗旨——师法李贺;这是他精心地给我们留下解读他的难懂的诗的钥匙。”我们也可以看作这也是耿让人们理解他此文的钥匙。以此开头,点睛之笔。
  第二节,讲耿曾许下解迷之愿,现在来“还愿”,作为向正文的过渡。
  第三节,解诗的第一句。他说:“锦瑟无端五十弦”,是照应李贺的“清弦五十为君弹”的。“‘五十弦’和‘弦五十’不是偶然的巧合。”这证明了以前的许多评注都是离题的,不确。而“‘无端’像似问为什么李贺搬出‘五十弦’”(即《清弦五十》)?他说:“这实际上是李商隐点破了李贺搬出当时绝迹的素女的五十弦的悲瑟来弹是寓有深义的。”什么“深意”?耿作了一大段说明。这人们只要读读《李贺歌诗愚解稿》(25页),就可知“深义”是李贺“通过刻画君王宴饮给他们敲丧钟唱挽歌”; 也会知道何为“清角”典故,知道它的悲,有“玄云起,大风至,大雨随之;裂帷幕,堕廊瓦,坐者散走”的效果。                                                        所以,耿注解:“如果‘锦瑟’喻李贺兼李商隐的诗的话,那就是他们为腐朽的君主制敲丧钟、唱挽歌。”商隐诗如此开句,岂不悲壮乎?亦证明耿考不虚乎?!
  第四节,解“一弦一柱思华年”。按耿解“是说李商隐从小就笃爱李贺,一首诗一首诗地笃学”。依前解,“锦瑟”喻李贺诗兼商隐诗,“五十弦”则既是曲奏又是诗吟,且又是为封建君主制唱挽歌;那么,此处“一弦一柱思华年”,岂不就是指商隐一首一首地笃学李贺诗,从而使他因步其师而成为大诗人后的反嚼、思之“华年”笃学的情景与怀念吗?耿评:“愚惊奇地发现,古今大学问者、大注家不解的贺诗,李商隐早经洞解。”然也。不然何有“锦瑟无端五十弦”之发问?!问是表,追是真。
  第五节,解“庄生晓梦迷蝴蝶”。耿说:“这是盛赞李贺的《恼公》。”此处耿解似过简。依《李贺歌诗愚解稿》,耿说:“《恼公》是打油诗……又是一篇严肃的诗文评点。它从嘲讽《登徒子好色赋》入手,揭露了毛公《诗序》的虚妄。”“它对《楚辞》《桃花源诗》社会历史背景的揭示,使人惊愕。全诗一百句,可分为《捉玉(二十八句)》《猎熊(二十句)》《蛰居(二十句)》《出游(十四句)》《登天(十八句)》等五章;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非艳诗,非  ‘自嘲’,旧注皆非。”
  李贺的《捉玉》为宋玉正了名。本是东家子痴情于宋玉,宋玉受“扬诗守礼”影响深拒之。一个正人君子,一个痴情之爱,却被“登徒子”诬之好色。他作《登徒子好色赋》,为自己辩白,也未能改变千年糟蹋,乃至唐李白诗为其正:“宋玉事楚王,立身本高洁。巫山赋彩云,郢路歌白雪。举国莫能和,巴人皆卷舌。一惑登徒言,恩情遂中绝。”李贺诗还其“扬诗守礼”本貌,未被人解。故今耿仲琳正解李贺诗,也算还了宋玉的清白,仅此也大功一件。
  但耿解李贺诗的意义不在此,而是通过“晚树迷新蝶”句,问“庄生晓梦迷蝴蝶”相对应、相联结。耿说:“迷新蝶”即“庄生晓梦”之意,有前人姚铨期注为证
  不仅如此,李贺通过描写东家子《猎熊》(熊,指宋玉),除歌赞纯真爱情、反封建礼教之外,又引出“晚树”即李贺这个晚生后辈(耿新考)与东家子合壁于“庄子故居——漆园了”,这不单是指隔了几百年的“神爱”,而主要是抒发两人皆不被人赏识与接受之“同病相怜”的悲叹!
  又不仅此,更在李贺通过“帘”、“扉”、“床”、“席”的描绘,展示了汉武帝的种种骄奢淫逸,仅相侍美女竟有千人。耿问:“汉武帝的‘帘’、赵飞燕的‘扉’、鱼弘的‘床’、当朝的贡‘席’”,“庄子哪有这么珍贵的物品?”因此,可证李贺借题发挥,比类讥讽不假。从上可悟知,“庄生”即李贺及诗。
  还不仅此,在下章《蛰居》, 把个“常为军锋”又“历南谯、盱眙、竟陵太守”,自言“我为郡有四尽:水中鱼鳖尽;山中麋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人庶尽。性侈糜、侍妾百余人、车马服玩皆穷一时之盛”的鱼弘“这个大贪犯拿来示众”。且《蛰居》诗境趋于细微,耿对诗句一一作了细考,说李贺“这是揭毛公的癞疮疤”(指毛公《诗序》)。下面的《出游》《登天》所展示的李贺理想与对汉武帝的荒淫无度的进一步揭露(骂前喻今吧?),展现了李贺的反皇权思想,这里就不一一叙介了。
  知道了上述梗概,我们对耿解:“‘庄生晓梦迷蝴蝶’,这是盛赞李贺《恼公》,点出这首诗的‘眼’或解诗的钥匙在‘晚树迷新蝶’一句”,明白“庄生”、“晚树”皆指李贺,就不难理解商隐诗,可了然于胸了。
  第六节,解“望帝春心托杜鹃”。认为元问好与翁方纲所注:“大旨了然”,且‘他俩都近乎断定‘望帝’句是指《锦瑟》,也可推而广之是李商隐所有的诗,也就是《义山集》的笺注或是总评。”说:“这是很有见地的。”不过我查《笺评》,这两人解得并无如此透。故耿补之,说:“‘春心’必当解作‘企盼政治之春的到来。’”耿证:“这个‘春心’与李贺《昌谷诗》、李商隐《燕台诗四首之一》,是完全雷同的。”因此,“这句也是商隐对李贺歌诗的笺注总评。”如果我们把上几句联起来,“锦瑟”是指李诗或李李诗,那么《锦瑟》“五十弦”、“一弦一柱”、“庄生晓梦”、“春心杜鹃”是控诉皇权腐败、歌吟反对皇权思想的主旨不就大明了吗?细玩耿解,“望帝”即指李贺亦喻李商隐,其企盼政治清明、政治之春到来的追求与理想,不也就昭然了吗?
  第七节至第十节,耿进步考证“五十弦”、“望帝”句,“谁家红泪客,不忍过瞿塘”,就是指“望帝”。耿说:“窃以为‘五十弦’‘望帝’句,又可视为李商隐对李贺《蜀国弦》的读后感。”看耿解即明。
  第十一节至第十六节,解“沧海月明珠有泪”句。耿考:《博物志》与《礼斗威仪》,或指“其眼泣则成珠”,或“江海出明珠”,“皆可逾”。补充:“李贺的《洛姝真珠》、‘闲取真珠掷龙堂’”(为《帝子歌》句——笔者)之“真珠”都暗喻李贺之歌诗。《李贺、李商隐诗歌愚解稿》中考证,李商隐对此是知道的。“所以这句诗的旨趣是说,李的歌诗(‘月明珠’)都含着眼泪。当然,商隐的诗又何常不是充满着泪水呢?”而在第二十节(移此):引刘学锴、余恕诚《按》,又继作考说:“‘沦海’句写瑟声之清寥悲苦”,“《狄仁杰传》(中有言):‘仲尼称观过知仁,君可谓沧海遗珠矣’,这句正含沦海遗珠之意,(两意)不可偏废。”由上考可知:“真珠”暗喻诗歌;“明珠有泪”喻二李诗歌;还知“沦海遗珠”指人,亦即指贺与商隐,故“沧海月明珠有泪”,昭然。
  第十七节至第二十七节:解“蓝田日暖玉生烟”句。耿引《朱注》《程注》《冯注》和钱钟书的《谈艺录补订》作考解。《朱注》言“蓝玉”产地。《程注》引吴女紫玉动人故事,说明“玉如烟然”典。《冯注》讲“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之意。说明“义山句本此”。耿认为,此几款“皆可参考”。
  耿考补解“蓝田日暖玉生烟”。认为“此句与李贺《老夫采玉歌》有联系”。这从其引诗:“采玉须水碧”、“饥寒龙为愁”、“蓝溪水气无清白”、“杜鹃口血老夫泪”、“千年恨溪水”、“风雨如啸”、“挂绳青袅袅”、“古台石磴悬肠草”等词句中,更可知“蓝田日暖玉生烟”的深刻含义,揭示的是“蓝田玉工”之凄苦,暗喻的是商隐诗之血泪!
  不仅如此,耿借钱钟书《谈艺录补订》论及《锦瑟》称:对于“形象思维”,“长吉生于8世纪初,已谙此道”,引出话题说:“我们又可增加一解:‘蓝田日暖玉生烟’”,是“为赞李贺的《老夫采玉歌》”的,也即它是“像太阳般温暖着贫苦的玉工的心而升华为玉生烟般可望而不可即的华章”,这同《冯注》“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完全一致,但深刻得多了。
  第二十八节至第三十节,解最后两句诗。耿明确指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是追忆李贺,也追忆自己华年笃学李贺而又痴又迷的情状,而‘惘然若失’矣!”耿考“惘然”与“惘惘”,认为“商隐的‘惘然’,正解可作“惘惘”,“即是指哀李贺英年早逝。”
  这样我们把上考解串起来,《锦瑟》全诗吟唱的是《义山集》和李贺诗,亦托寄着对李贺的追思哀思。这恰是因为李贺诗饱含着血泪苦,揭露了皇权腐败,抒发了反皇权思想,预示了帝王制度大厦将倾,为其唱挽歌;同时,这也正是商隐诗集宗师李贺的主旨内容。于是,可知诗盛赞李贺、追思李贺岂不(逝去)“当时已惘然”而只能是“可待成追忆”了吗?不仅如此,还应设考,就李商隐、李贺诗的反皇权思想与追求而言,他们就真的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了吗?就信心满满了吗?就不“惘然”了吗?也许到李商隐离开人世时,恐怕也只能将其一生吟歌之理想,抒作“此情可待成追忆”吧!
  由此我们可知历代学者因为没有这种从民而来的反皇权思想,故他们无法理解、解释不通,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我试着依耿仲琳解,用自由体诗,抒发一下李商隐这首诗的意与境: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锦瑟为弹何?/只听五十弦怆凉悲曲凄歌;/你是琴,又是诗,/还是老师长吉昌谷李贺。/你那歌诗瑟曲啊,/迷我心思,/恸我心魄;/痴心不改啊,/如你一样写出世间不平问天德。/大才反皇权啊,/何英年逝早人离去,/只让我思华年、成追忆,/吾亦将去心漠漠!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庄生晓梦,何人做啊,/梦境又几何?/《恼公》五章成绝唱,/昌谷义山动地说;/抒尽真情人不识啊,/同病相怜梦寐庄廓;/须细看啊,/指桑骂槐罪鱼弘,/借题发挥展帝恶;/晚树迷新蝶啊,/骑马四游去,/尔去登天吾追德!/望帝为何指啊,/诗展李贺情寄托;/春心亦非恋,/期望清明政治开春河;/沧海喻李贺啊,/诗成明珠泪亦多;/蓝田产玉盛啊,/苦工如同鹃啼血;/暖玉生烟啊,杜鹃托;/近似眼前啊,漂渺渺,/仍是梦,远在天边不能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呜呼!/此情又何情?/学李贺,追李贺,/一生志同问民苦,/追及华年思笃学;/此情怎可待啊,/茫茫然只能成追忆,/为君逝时已惘然,/今吟成诗更怅呵!/呜呼!/此情更何情啊?/你我一生吟民苦,/痛斥皇权数罪恶;/苍天可有眼啊,/茫茫寥氵穴问几何?/汇集成卷多血泪,/秉钧何立德!/惘然惘然又惘然啊,/此情可待成追忆,/你我去游天,/审苍茫、问大地,/“但歌井中泥”,/留将后人做!
  不知是否牵强?然我们看了下段《井中泥》也许能了然李商隐为何将《锦瑟》作卷首诗,而将《井中泥》作压尾诗的深意了。
  第三十一节至三十四节:解《井中泥四十韵》。
  《井中泥》是《义山集三卷》压尾作。按耿解,李贺、李商隐诗的主旨是反皇权思想。但这一思想并非皆显然,也并非说他们具有今人的“民主观”了。但我们必须承认,其诗的思想至少体现着平民观,不以皇权为神圣,非“愚忠”,而是为民而呼而鼓。而当其经历坎坷人生迹遇,总揽世事,不得其途时,就只能也必然会去问天问地问民。“大钧运群有,难以一理推”是感悟;“顾于冥冥内,为问秉者谁?”这是问天。“浮云不相顾,寥氵穴(宇宙)谁为梯?悒悒夜参(将)半,但歌井中泥。”这是问于民、寄于民。这个思想难道不是彻底的反皇权思想吗?
  历史上各家解注,对《井中泥》褒贬不一,尤就诗风而言。多认为李商隐“五言古多用古韵,井泥一篇,援引议论又似杜牧,但更冗漫耳。(《诗源辨体》)“义山绮才艳骨,作古诗乃学少陵,如《井泥》《骄儿》《行次西郊》《戏题枢言草阁》《李肱所遗画松》,颇能质朴。”(《戴酒圆诗话》)贬者莫过纪晓岚,说《井中泥》“元白体也,意浅而味薄(他根本没读明白),学之易至于率俚”。(诗说)。解得比较规矩的是张佩纶,他说:“以余意断之,《井泥》殆与樊川《杜秋诗》同旨”;“此篇感念一生得丧而作。”其《按》:“诗分五节。第一节深埋地底之泥因治井得升腾地面,上承雨露。第二节写井泥筑为池堤后,池上林间所呈现之幽美景色。‘因之’二句,由井泥地位之变化联想及己生平遭际,引起对‘物理’之议论,为一、二两段转关。第三节以‘茫茫此群品,不定轮与蹄’二语总起,列举舜、禹、秦皇、汉祖、魏武、五胡等大有作为之帝王均起于微贱,以证贱者可变为贵,与上段井泥地位之变化紧相呼应。然后以‘不独帝王尔,臣下亦如斯’二语转入第四节。伊尹、吕望、樊哙、灌婴等,均出身微贱而佐兴王成大业者。长沙定王、董偃虽无功业可言,然亦因微贱而升居尊贵者。男变为女、君化为禽、鸡犬升天,则与上述变化不伦,作者或迷惘、或感慨、或讥讽,感情亦随之而异。要之,三四两节为一大段,期间所叙社会人事变化,大半为作者所企望并赞美之变化。(吾在此注几句:若与李商隐赞《恼公》之情联系看,此话十分可疑,与无君论思想更是相抵触,商隐所列不过是历史事件,倡举的是低贱者非不贵,此评与‘但问井中泥’,更是背向而驰也。)然亦有作者所惶惑或否定之变化。二者杂陈。作者随深感自然社会之变化难以把握。故第五节(亦即第三段)即就‘大钧运群有,难以一理推’抒慨。作者所希求者,乃圣贤之起于微贱,成就大业;而所恐者,则为猛虎翼角、凤凰鸡栖。乃今之世,所企望之变化则迥乎不闻,所忧恐之变化日甚一日。(这就是他何以愤、何以问、何以否皇权制的根本所在,不是企求新君,而是彻底否之。)心中愤懑不平,故欲求秉钧者而问之。然浮云蔽日,天高难梯,物理难明,升腾难期,惟此漫漫长夜中空歌井泥(不是‘空歌’),抒此怨愤而已。”终因就词论事,不得其要。“何焯谓此诗‘《问天》之遗’极有见地。其与《天问》相似处,不在形而在神。”“义山极称杜秋诗,此篇显受其影响。《杜秋诗》富于情韵;《井泥》则偏重议论,怨愤更深。”此乃切也。
  现在来谈谈耿仲琳解。耿省去历代评家之说,简言直切:“愚以为各家注释都忽略了它和李贺的联系。李贺《句》‘日睹井中泥,上出作埃尘。’(全唐诗第4442页)”“这可能是李贺预设的一首诗的主题;李商隐沿此尽情的予以发挥,完成了李贺的夙愿。”甚可说李商隐有所升华。这个“评解”虽未展开,却点到了要害。因为,不把这首《井中泥》同李贺的“日睹井中泥”加以联系,也不把这首诗中所列历代帝王盛与衰与李贺的《恼公》加以联系,不把《井中泥》同《锦瑟》加以联系,又怎么能读懂《井中泥》乃至义山诗呢?《义山集三卷》首尾一致,反皇权思想贯穿始终,又与李贺心照不宣,师生同途。《井中泥》可看成天问,但终是问于民、寄于民。不然何以有“但问井中泥”之抒慨?以往各解均不切,包括前引张佩纶的“规矩”说亦然。  
  耿最后所解,认为二李思想是无神论,我以为是高见。李贺有《登天》,李商隐有《碧城》,看似到了极外世界,漂渺之域。可在《井中泥》中,商隐歌呼“去曷来与我偕”,但“来不了,因为没有,所以‘去曷来’”,必回到现实世界中来,要靠低贱卑微的百姓解决问题。那么,无神论者又何寄于天?可理解为到更宏观世界去审视一番,探问一下,要做“神思”吧!但实际上人们只要细读耿仲琳的《絮〈碧城〉》就可知:(一)追思李贺,“劝贺与妻(鹤)常相厮守”,不要太劳累了。(二)寄望继续探索:“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紫凤放娇衔楚玲”,要像《洛姝真珠》那样“高楼唱月敲思珰。”“赤鳞狂舞拨湘弦”,“拨湘弦”,更有盛赞贺句“幽愁秋气上青枫,凉夜波澜吟古龙”之妙,冲破“凉夜”——“枫”着“秋气”(霜)后,由青变红,换了一个世界。(三)继续揭露痛斥汉武帝,“武帝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以上,只要细品耿解,就可知之也。限于篇幅,耿解《碧城》,就不细说了。
  我以为耿仲琳同志解评李贺李商隐诗歌,指出他们强烈的反皇权思想的主旨,意义决不仅仅在诗歌文化本身,而是在于它在文化史观上的重大意义,在于对我们今天如何继承优秀传统文化,实现中华民族全面复兴所具有的重大意义。切望详酌,力求让耿文放出它的光彩来!
  耿仲琳老人在《李贺歌诗愚解稿》中有这么一段期望至深的话。他说:“在《恼公》中,我们发现了诗人学术思想源流和反对封建礼教的倾向;而在《昌谷诗》中,我们又接触到了他的无君论思想。我的看法能否站得住脚?如果站得住脚,那么对李贺、对李贺的歌诗是否需要再认识再评价?这些问题的解决,已非笔者力所能及,需要更多的同志尤其是年轻的同志来参与了。本人抛砖引玉,寄厚望焉。”言之切切,望察!  
  耿仲琳老 睿智达天
  ——敬耿老解二李诗歌洞破天机
  耿心矢志解隐贺,仲伯千年遗梦多,琳玉琅声迷百蝶,老庄弄弦罪帝恶;睿破《恼公》联二李;智听《锦瑟》珠泪河,达悟蓝田杜鹃血,天问井泥皇权末。(写于耿老《絮〈锦瑟〉和〈井中泥〉》读解感草成之际)    
  
  耿仲琳  (朱广恒),中央档案馆研究员。1926年生,辽阳人。1944年参加革命,1946年入党。曾任《辽南日报》记者、《翻身乐》编辑。1954年任中办曾三秘书,自此一直从事档案工作。“文革”在江西劳动十年,回馆主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90年离休,对李贺、李商隐诗歌研究有所突破。
  
  田瑞昌  成都军区空军原副政委,少将。辽宁绥中人,1936年11月生,1951年9月入伍,1997年4月退休。历任战士、班长、台长、秘书、干事、指导员、副股长、副科长、处长、副部长、部长、军副政委、军区空军政治部主任、副政委等职。在各个岗位上均有突出表现,先后受到毛泽东主席和邓小平同志集体接见并合影。在抓好部队工作同时,还对改革开放中的政治经济文化领域的重大理论问题进行学习研究,撰写了近百万字文稿,有半数以上在军内外刊物上发表,产生了一定社会影响,有些文章被《改革二十春》《邓小平理论研究文库》等收录。同时,对古典诗歌的现代发展问题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其《藏头诗与杂体诗集》已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